文/李耀曾
被誉为“百代文宗”的韩愈，在他的《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铭》中有这样一句话：“目濡耳染，不学以能”。大概意思是经常听到看到，就会不知不觉地受到影响。这句名言用于形容宋明理学的奠基人程颢、程颐，应该是毫厘不爽恰如其分。二程“不敬鬼神敬苍生”的优良家风，就是从父母的言传身教中学到的东西。
二程兄弟生于官宦世家，长于书香门第。他们的祖父程遹在湖北黄陂任知县，因积劳成疾四十五岁即英年早逝。二程的父亲程珦受其“恩荫”，没有经过科举考试便当上了黄陂县尉。在北宋县尉是个主管治安的副县级官员，相当于我们今天县里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。大概在庆历四年（）左右，程珦任职期满朝廷让他改任江西庐陵县尉。来到庐陵的当晚，家中便发生了一个扑朔迷离的鬼怪故事。
程颢挥剑斩“顽龙”
二程的母亲侯氏，是山西太原遐迩闻名的大家闺秀。侯氏之父侯道济宋真宗时考中进士，曾任润州（今江苏镇江）丹徒县县令。侯氏虽为女流之辈，但却博览群书，通古知今。在程颐为母亲所写的《上谷郡君家传》中说，侯道济闲暇时常和女儿谈论朝政之事，侯氏所言“甚合其意”。而且侯道济经常叹息，“可惜不是男儿！”那天晚上，官邸内怪象频现。随身婢女先是惊恐，说看见有一厉鬼坐在房梁上摇动扇子。侯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，然后不以为意地说：“是不是天太热想扇子了？下回看仔细再告诉我。”过了一会儿一个家丁也惊慌失措地说看见一个厉鬼在墙角敲鼓。没想到侯氏竟用轻蔑的眼神瞪了家丁一眼，挥挥手掷地有声地说：“去，拿把椎子过来，让我过去戳死它！”此后家人们再也不敢说有鬼怪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鬼怪出现。
无独有偶，几年后程珦升任龚州（广西平南县）知州。期间广西宜州有个叫欧希范的落榜秀才聚众造反，朝廷派兵镇压，杀死欧希范等十数人，并将他们的尸块分送到广西各地豪强手中，警告他们不要再妄生事端。事隔不久，一些欧希范的信徒抬着欧的塑像和祭祀器具，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的来到龚州。领头的神秘兮兮的告诉程珦，说是欧希范死得冤枉，现在灵魂从天而降，要求当局在南海为他立祠。并说欧希范的神灵就依附在这尊塑像上面。
他们从宜州一路南下来到龚州，已经经历好几个州了，当局没有人敢来阻拦。头儿还言之凿凿的说：“我们经过浔州时知州头脑发热，把这些神像神器投于江中。结果你猜怎么样？神像浮出水面逆流而上，口中念念有词。知州头痛得满地打滚，赶紧焚香跪拜，祈求平安。”
程珦家四世官宦，从不信邪。他漠然一笑说：“耳听是虚，眼见为实，那咱现在就再投一次试试？”说罢就命令衙役把塑像祭器往黔江里扔。龚州人怕鬼甚于怕官，听说要扔欧希范塑像，个个面色如土畏缩不前。程珦怒目横视，上前一步抓起塑像毫不犹豫地扔入江中。结果，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东西随着汹涌江流瞬间就没了踪影。至此，人们才相信所谓神鬼之事其实都不过是一场精心设置的骗局。
程珦将欧希范的塑像投入江中
对于父母直面鬼魅的事儿，二程兄弟看在眼里记在心中。十几年后，程颢代理江苏上元知县。上元久旱不雨，禾苗枯干，赤地千里。他心急如焚，顶着炎炎烈日到处察看河塘井泉，筹划兴修水利工程，抗旱救灾。当他刚从乡下回到县城时，只见黑压压一片乡绅父老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。一见程知县回来，众人便一齐跪下，恳求县太爷火速率众到茅山龙池祈雨。程知县问起缘故，老乡绅说：“县南茅山有龙池，池内有五彩真龙，能吞云吐雾，兴风播雨。每逢过年过节，池边香火极盛。每遇天旱，县太爷都是亲率乡绅衙役及父老乡亲，备齐猪羊牲礼，到龙池祈雨。”程知县又问：“过去祈雨是否灵验，可曾见到真龙?”老乡绅答：“有时有雨，有时无雨，这要看大家的心诚不诚。至于真龙倒没有亲见。只听老人传说，真宗皇帝在祥符年间，钦差专使来请得五彩真龙两条，迎回宫中供奉，途中一龙飞腾而去。钦差奏明皇上，自此本县百姓就把茅山龙奉为天神，人人敬畏，不敢接近”。想起母亲用椎扎鬼的事儿，想起父亲扔欧希范塑像的事儿，程颢心里有了底儿。他今天要识破茅山龙的庐山真面，破除迷信，引导民众兴修水利。于是就拱拱手说：“既然父老乡亲一定要向龙祈雨，那么事不宜迟，咱们现在就去。”
程颢暗中挑选了几名智勇双全、水性极佳的差役跟随，以便见机行事。乡绅们在程知县的率领下，早已来到茅山，在草木葱郁烟波浩淼的龙池边，大家跪拜如蚁，好久也没见真龙显灵。乡绅们都以为祈雨已毕，正要回去等雨。程知县却仍站在池边，细察水中动静。忽然见一爬虫在水中浮动，他立即命令差役下水请龙。不久，果然从水中提出一条“龙”来，状如蜥蜴，身披五彩细鳞，脚有钩爪，皮有花纹。程颢细看，早已认出这是广东一带常见的四脚蛇。为了破除迷信，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：“真龙已请出来，本县也要像真宗皇帝那样虔诚，请回县衙，祭以大典。恳请它三日之内降下甘霖，普救众生。”三日大祭过去，仍然是烈日当空，并无一丝云霓。程知县召集父老说：“多年来，茅山龙享用我们地方的牲醴大祭，香烟社火。今年大旱，它不顾百姓死活，惜水如命，想陷全县百姓于死亡的火坑，敬它何益？本县令奉旨理民，于民有利则兴，于民有害则除。今天，我当众处死顽龙，吉凶祸福，由程某一人承担。”说罢，他手持利剑，立斩四脚蛇于供桌上。此后，上元民众齐心兴修水利，度过了旱灾，再也不敬茅山龙了。
韩维是北宋时期著名文学家，曾当过宋神宗赵顼的老师，和欧阳修、王安石都有颇为不错的私交。他的父亲韩亿曾经当过参知政事（副宰相），哥哥韩绛曾任御史中丞，弟弟韩缜是宋哲宗时期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（宰相）。韩维虽然年龄比程颢、程颐大十五六岁，但他却甘拜二程兄弟为师。
在漫漫历史长河中，儒释道三家对于神鬼的认知各不相同。儒家主张“敬鬼神而远之”，佛家认为“鬼神也在六道之中”，道家则秉持“鬼神得一以灵”的原则。然而年前的二程兄弟竟能用唯物主义观点看待鬼神，这种优良家风时至今日都值得我们去认真地学习与借鉴。
（作者系河南省二程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兼秘书长、伊川县二程文化园党支部书记。）